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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《平家物语:犬王》讲述室町时期两位艺人的友情故事,经由书写二人的彼此救赎折射那段被遮蔽的历史。汤浅政明在这部影片中延续了此前作品的风格,无论是写意抽象的视觉营造,还是现实与幻觉交织的心理叙事,抑或后现代式的拼贴处理,都使得这部作品在内容和形式上更为复杂与多元化。但从整体上看,我们不难发现这部电影始终充满了日本民族文化的特质。
在日本文化中,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指涉其灵魂。无论是宫崎骏的《千与千寻》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,或者是新海诚的《你的名字》等,都会借助人物对“名字”的不同选择,展现他们在不同阶段的认知变化。在《平家物语:犬王》中,友鱼在寻找物语的旅途中不断选择“友一”“友有”等名字,完成自身不同阶段的灵魂更替与主体选择,在经历不同故事的寻觅和吟唱之后,最终回归最原始的“友鱼”。恰如犬王念兹在兹认为的“一切皆虚妄”,历经不同阶段的自我之旅,无论灵魂如何更替与变化,友鱼寻觅的仍是最初的自己,或是最原始的初心。值得注意的是,友鱼的名字往往是由周遭环境所赋予的,如他的父亲称其为“友鱼”、拜入琵琶法师座下后更名为“友一”、突破曲风禁锢后取名为“友有”,他始终是受制于环境下的个体。不同于友鱼的是,犬王的姓名自始至终未曾改变。犬王自小被人视为“异类”,受人排挤,但他暗自学习能乐(彼时还称为“猿乐”),与森林中的亡魂共舞,自取姓名为“犬王”,哪怕犬王的外貌会随着影片的节奏不断发生变化,但他始终保持着灵魂的独特,试图以个人的力量去拮抗周遭。犬王与友鱼相逢于桥上,相互结伴,彼此救赎,传唱物语,尽管二人最终在历史洪流中殒命,但其灵魂于千百年后在桥上再度重逢,仍如初见时彼此询问对方的姓名,恰如日本的“森林信仰”:“灵魂不存在死亡的概念,只有轮回往复地变换”。
此外,汤浅政明巧妙地将民族文化的元素与个人和历史的讲述结合在一起。物语,本为由日本口头传唱发展的文学作品,即一种故事或杂谈。在影片中则具体表现为以友鱼寻找前朝的故事和杂谈,与犬王一同传唱人们曾亲历的历史故事。但终为当权者所忌惮,或亡于利刃之下,或幽禁于皇室,双双被埋没于由当权者所书写的物语之中。在这里,汤浅政明并未以宏大的视角揭示历史本身,而是借助如被视为“异类”的犬王、作为盲人的友鱼等边缘人物,以小的切口、碎片化的杂谈,去折射那段被权势所遮蔽的时光。正是因为友鱼“眼盲”,所以他在面对现实时始终依赖自身感受,如抚摸石碑上的字、感受森林中灵魂的存在等。与其说友鱼是在寻求前人的故事,不如说他是以内心去感受不同历史的言说,进而体味历史本身。而这某种程度上也契合了日本传统能剧中的“花”的要义。在能剧中“花”被视为“能之命”,强调演员对于眼前事物的感受,指向了演员内心的洞见。整部影片的风格恰好是随着二人不同的内心感受而不断变化的。无论是以能乐、武士道去展现民族文化中的“规约”,还是以森林、樱花精神展现其物哀之美,《平家物语:犬王》始终充满了可视的民族文化的元素,不一而足。但这都似乎指向了一个问题:如何更好地借助电影的形式来表现本民族的文化。
中日一衣带水,彼此文化间具有互补性、融通性,借助日本电影反观国内同类作品,不失为一种借鉴与补缺的途径。简要回顾中国动画史便可知,无论是20世纪30年代的万氏兄弟,还是20世纪50年代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,都在不同程度上实践中国动画民族化的探索。自2015年以来所兴起的“国漫风”,使得中国动画呈现出“再民族”的迹象。反观近年来的中国动画,尽管如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《大鱼海棠》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《白蛇:缘起》《姜子牙》《白蛇2:青蛇劫起》《中国奇谭》等作品以不同的形式与角度重新发展了中国传统美学,但仍为少数。此外,若聚焦于影片所呈现的民族文化上,弊端非常多。一方面,近年来的中国动画在选材上大致呈现出“内卷化”倾向,或集中于如孙悟空、白蛇等老生常谈的神话人物,或不断沿袭前作中的描述,缺乏创新,而如《大鱼海棠》《中国奇谭》等立足于传统文化,创新故事内容的作品已为少数。另一方面,部分作品打着“国漫崛起”的幌子,以“民族文化”作为自身票房保障,或是一种噱头,而并非传承与书写文化本身,在具体的影片叙事和内容上则捉襟见肘,要么叙事混乱,不知所云,要么则呈现出价值真空,细节上有所缺失。因此,电影创作者不妨向前借鉴中国传统文艺,如向诗歌、戏曲、民间传说、水墨、木偶、皮影等文艺“取经”,创新中国动画的表现形式与内容。
在日本动画史上,无论是从最初的下川凹夫、幸内纯一、北山清太郎,还是到后来的大藤信郎、手冢治虫,或是如今被我们所熟知的宫崎骏、新海诚、今敏等动画导演,尽管他们的风格不尽相同,但在作品当中我们不难发现始终会承载着日本文化的元素。诚如汤浅政明所言,《平家物语:犬王》是在古典和现代之间进行各种各样的试错。尽管如此,他也始终与前人一样,在不同的表现形式与内容中不断书写本土文化的特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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